;第六章(1)“鲁味鲜”的地下活动(1 / 1)
这天黑子领着三妹从二婶家出来说“先到我家看看吧”,三妹说“我正想问你家有多远呢,他们两个向东走不远过了有三个院子就到了黑子家,三妹看到这个小院不大但很整齐,院墙虽然是土坯垒的却也完整利落。上房是两个对面屋中间是做饭的灶堂,格局跟二婶家的一样,屋子好像很少有人住显得有些冷清,“你娘呢黑子哥”三妹问,黑子半天没吭气脸色晦暗起来,我娘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黑子说着眼圈发红了,三妹没想到这竟是黑子哥的痛处,很后悔自己刚才冒昧的问话低声说“对不住黑子哥”。
她们出了院门走到阜新镇城南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黑子带三妹来到一个临街的酒馆跟前,这是一个三开间的门脸儿,两侧是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中间是敞开的大门,黑子指着门楣上面的招牌念到“鲁味鲜”,鲁是什么意思啊三妹问,黑子看看三妹想了想就耐心的介绍开了;“这是个双关语,酒馆主要做卤肉,同时又是鲁味的,鲁是山东的简称,我们家祖辈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这是二叔二婶和我爹合伙开的,平时就由二叔来管理,有一个伙计叫栓柱,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是个哑巴,三年前二叔在街上发现他的时候,冻的都僵硬了抱回来还救活了”。黑子一边介绍一边领三妹走进去。“你咋有日子没回来了黑子”,一个正在抹桌子的瘦高个伙计跟黑子打招呼,咦还带了一个小妹妹,快坐我给你们沏壶茶,这个叫栓柱的伙计热情地招呼他们。黑子说栓柱不用管我们你忙你的吧,三妹对栓柱点头笑笑,打量着这个小酒馆,
这个朝南的铺面,明亮的玻璃窗照的每一张桌子都很明快,一个靠北的长柜台后面摆着一溜酒坛子,黑子用手指着酒坛子说“老龙口”,“凤城老窖”还有“二锅头”、“千山白”,三妹抿嘴儿笑了说我也不认识字。以后我教你认字,黑子说着把三妹拉到柜台里面站定,他自己站到柜台外面去,对三妹说“老板娘给我来二两‘千山白’”,三妹被他逗笑了。
西山墙边有一个木楼梯通到楼上。一个男孩子跑过来,用手比划着让他们上楼看看,三妹跟黑子说“今天就不看了,我得赶紧回去帮二婶干活去了”,黑子比划着告诉了哑巴。三妹说着扭头往门外走,黑子笑了拉住她往楼梯后边走,原来这里有一个门通往后院的厨房,黑子说二婶就在这儿你往哪跑,进了这个门果然是个很大的厨房,二叔二婶都在这忙活呢,黑子说我二叔有家传的卤肉手艺,来这儿吃过的人都想来吃第二次,三妹赶紧过来说二叔我帮你烧火吧,“这火你可一半会儿烧不了,以后你慢慢跟哑巴学他会烧”二叔说,三妹心想跟做饭的火还不一样吗,到这儿来二婶叫她,三妹赶紧过来,我教你怎么把猪头猪蹄儿收拾干净,二婶递给三妹一把镊子和刮刀,一会儿功夫三妹就学会了,把猪毛拔完然后再用刮刀刮干净。二婶说“也没有多少吃客,一天收拾几个就够了,忙不过来的时候才需要咱们搭把手,平时栓柱和哑巴就把这活干了,你闲着的时候想来,就来这里转转,不想来就在家跟小玉玩吧”。“那怎么行我从小就干贯了活可不能呆着”三妹说,“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你才多大点儿就这么能干”二婶说。三妹说我都快十四了不算小了。
这时候栓柱进来端菜,三妹说我来帮你,二婶儿说女孩子可不兴干这个。啊,三妹楞了一会儿说“那我以后站在柜台后面给客人打酒好不好”,所以吗我得教你认字,不然红高粱打成黑高粱怎么办,三妹又被黑子给逗笑了,干脆今天就拜老师吧黑子打趣儿地说着,三妹垂下双臂对黑子深鞠一躬说“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二叔二婶在旁边看着都笑了
一晃儿就过去了几个月,黑子对三妹说我带你逛一趟阜新镇吧,也认认路,不然被别人拐跑了找不到家咋办,三妹嗤嗤的乐了说,我不是被你拐跑了吗,黑子也乐啦。
在“鲁味鲜”的斜对门路那边,有一个很显眼的铺面,牌匾上写着,“裕国便民、缓济相通”。黑子念了一遍,三妹问这是干什么的,“这是当铺”,黑子说,就是有人急着用钱,就把东西抵押在这儿换些钱,等有了钱再把东西赎回来。
阜新镇别看不大,皮货店,裁缝铺,理发店,饭馆,妓院。中药铺、医院,还有银号和赌场,真是应有尽有,把三妹看的眼花缭乱。三妹知道阜新是有名的煤城,她问黑子这里离煤矿近吗,“不远前面就是洗煤场”黑子说,为什么要洗煤呀三妹问,“就是把开采出来的煤炭进行分选,把煤矸石和其它矿物质挑出来扔掉,剩下的煤分成不同等级的煤炭。
他们向煤矿方向走去,“这里是日本人和伪满政府的‘满炭阜新矿业所’,他们强迫矿工每天都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黑子说。“你不知道矿井里有多危险,经常会有透水、冒顶、和瓦斯爆炸,几乎每天都有矿工死亡,日本人在新邱兴隆沟、太平城南、五龙南沟和孙家湾南山都挖有埋人坑,那里矿工的白骨都堆成了山”。
三妹听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想天下比我三妹还苦的人这么多,都是被日本人害的。当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啊,“难过也没有用嘚跟他们斗”黑子说。他们两个继续往前走,黑子说“你不知道咱们阜新的宝贝特别多还有金矿和玛瑙矿呢”,“这些全都让日本人霸占去了是不是”三妹紧接着问,“本来孙家湾儿煤矿是张学良他家开的,叫少帅矿,可是一九三三年阜新沦陷后,孙家湾儿煤矿就被伪满政府作为‘逆产‘没收了,交给了日伪煤矿事务所,伪满州炭矿株式会社,和满铁联合起来把开采的煤都运到日本去了,他们在疯狂的掠夺咱们中国的财富”。黑子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扔向远方,偌大的天空弥漫着煤灰的瘴气淹没了黑子的愤怒。
“黑子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三妹问,是我爹告诉我的黑子说,“你爹在高山子火车站上班,离阜新这么远平时就不回家吗”三妹问,还有一个师傅跟他倒班儿扳道岔,王师傅值班的时候我爹就可以回来,不过我爹很少回来,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三妹不敢深问下去了,他们两个走到了一片小山坡上,黑子用手向下面一指说三妹你看,朝着黑子手指的方向三妹看到一片低矮的棚户区,这里的房子都很破旧,有的搭着土坯墙,有的干脆就是几片席子遮风挡雨。这就是那些下井挖煤的矿工们住的地方黑子说,三妹看到,房无片瓦一个挨着一个的小土坯房,凌乱地散落在灰黑色的天幕下,像寒风中飘零的一片片枯叶很是凄凉。
那边就是煤矿咱们过去看看,黑子说着领着三妹朝山坡下那个矿井跟前走去,正走着忽然前方传来凄厉的警报声,呼啸着盘旋在这一片贫民窟的上空,不好,出事了黑子说,出什么事了三妹问,不是矿井坍塌就是瓦斯爆炸,黑子说着加快脚步跑向那里,这时候三妹看到,在贫民窟的那些小房子中间涌出来许多人,他们衣衫褴褛,老的老小的小踉踉跄跄神色慌张的奔向矿井,“看吧不知道又是谁家的亲人惨死在矿井了”黑子说,前方的矿井口挤满了人,只见有几个旷工从井口里面晃晃悠悠地跑出来,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家人围上来七手八脚的呼喊着把人抬走了,黑狗子拿棍子边驱赶着人群边喊叫,瓦斯爆炸里边进不去人,你们别等了等着也没用,那些不甘心的人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祷告着。黑子拉着三妹说走吧,真是惨不忍睹,“这些人太可怜了,难道就没人管矿工的死活吗”三妹问,她们两个低着头沉默地往回走着,三妹心想这么大的中国,得有多少这样受苦的人啊,黑子哥“那咱们中国这么大就没有人站出来抗击日本人吗”三妹问,黑子向四外看看悄悄地跟三妹说“现在共产党八路军就在抗日”。“八路军是不是就是原来的红军”三妹问,“是,没错,因为联合国民党一起抗日,红军就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了”黑子说,那我们中国有希望了三妹提起了精神说,“有希望,当然有希望你看着吧,早晚小日本子得滚蛋,不过咱们每个中国人都要出把力才行阿”黑子说,唉,三妹叹口气说我什么也做不了。大家一起做把每个人的力量加起来就能行,你不记得咱们砸石头,大家一起干掉日本狼狗的事了吗,黑子说着拉起三妹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有一种撑起一片天的豪迈。“对!我信你的话”,三妹被黑子的激情鼓动起来,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曙光。
时间长了三妹对酒馆儿的那些活儿都摸熟悉了,她有时候在后厨儿帮忙,有时候给客人打酒收钱,有时候闲了也躲在柜台后面,看一看来吃酒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一般三五成伴要一罐子酒,猪头肉、猪蹄儿、酱猪肝儿、花生米都要全喽,边喝酒边吆喝打杠子、行酒令一坐就是半天的人,都是这个镇上有头有脸的富人,也有只要二两酒一盘花生米,闷闷不乐独自借酒浇愁的人,还有外地来做生意的商人,他们都比较精打细算,二两酒一盘酱猪头肉,也不言语吃完就走了。还有在这里开矿的日本人,他们穿着便服不说话你看不出来,他们爱吃狗肉,有时候专门提前一天来通知,让二叔给他们做狗肉吃,“不伺候他们不给他们做不行吗”三妹问二婶儿,是他们的天下你不听就死啦死啦的有,这就是亡国奴的日子有什么办法,二婶说。
这一天酒馆儿里来了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中年男人,挎着盒子,摇摇摆摆的进来往那儿一坐,伙计赶紧过去说“哎呦孙队长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想吃点什么”?“废什么话老一套有什么上什么”,这个孙队长呲牙咧嘴地说,”听他说话三妹才知道他原来是个二鬼子,这人弓腰驼背,尖嘴猴腮一对老鼠眼滴溜转着,不怀好意的到处撒摸。
伙计赶紧倒酒端菜摆了满满一桌,您的菜齐了您慢用伙计说,“你们掌柜的呢?我这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啊”孙队长说。“我陪您喝行不行啊”话音未落从门口进来一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有二十岁上下,她穿着华丽的旗袍肩上披着貂皮围脖,高跟皮鞋咯噔咯噔一步三拧的走进来,那个孙队长扭头一看说呦二夫人,快请快请我求之不得,这个二夫人一屁股坐到孙队长桌子对面,两个人就叽里呱啦的寒暄起来。
原来这个孙队长是镇上警备队的队长,是阜新矿业所日本人高桥和渡边手下豢养的狗,他仗着鬼子的势力在镇上耀武扬威,谁也没人敢惹他,这个二夫人就是酒馆对面那个当铺老板的小老婆叫蓝彩华,她长的漂亮是镇上有名的交际花,但她人不坏,性格大大咧咧的。她们都是酒馆的常客,这时候二叔也过来了拿了一罐儿酒说“孙队长二夫人今天我请客喝我这酒”,三妹心里疑惑二叔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呢。
酒馆儿里还设了一个单间儿摆着麻将桌儿,孙队长蓝采华还有一些穿着富贵的官太太,都常来这里打麻将,有的时候玩儿到饭时,他们就在酒馆里吃了饭继续玩儿。
过了一会喝的醉醺醺的孙队长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妈拉个巴子”又让我去押车,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些什么。三妹搞不懂来酒馆喝酒的形形色色的人,二叔都跟他们说得来。难道就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吗。
有时候来的客人二叔还会把他们请到楼上单间,黑子哥有时也会领一些人到后院密室去,这时候黑子就叫三妹在酒馆门外看着点,像孙队长还有开煤矿的日本人之类的来了,就让三妹拉动一个栓在门口的绳子,连到后院的铃铛就响了。三妹到后来才知道,原来酒馆儿是咱们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二叔和黑子哥他们干的都是大事。
这一天三妹做好晚饭,黑子哥和二叔都赶回来吃饭了,二婶说今天难得大家都凑齐了一快吃饭。二叔说对呀我们以水代酒庆贺一下,小玉说庆贺什么事情呀,黑子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日本鬼子从矿上运出去的黄金车被劫了,什么人劫的呀三妹问,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没被日本人拿走就是好事黑子说,三妹心里想这里边肯定有二叔和黑子哥的功劳,但她知道这是秘密不能乱问。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黑子跟二叔说“眼看天越来越冷了松江之队该去扒煤了,二叔你打听一下最近运煤车的情况”。二叔说好,三妹问什么叫扒煤呀,我知道,小玉说就是从火车上把煤推下来,然后棚户区的人就在车底下把煤抢回家。三妹想这肯定是黑子哥他们经常干的事,要不然怎么连小玉都知道呢,那你们怎么上到火车上去呢三妹问,“我知道有一段上坡路火车开的很慢,黑子哥他们就爬上去了”小玉说,那日本人发现了怎么办三妹问,敞篷的运煤车没人押车又是夜晚黑子说,那你们可千万小心呐黑子哥,没事你放心吧黑子说。小玉说“黑子哥过几天你们再从车上弄点好吃的吧”,好哇没问题你等着吧黑子说。
冬天来的很快寒冷的北风一刮大雪就飘下来了,紧接着又下了两场雪,大雪盖住了到处飘散的煤灰让阜新镇干净起来,这厚厚的雪一直要等到春天才会化,三妹心想那些可怜的矿区穷人过冬有多难阿,这天三妹跟黑子说幸亏你们给棚户区的人家弄到了煤,要不然他们怎么度过这大冷的天啊,“这也不够烧的,他们还要到洗煤厂去捡煤矸石”黑子说,“煤矸石能烧吗”三妹问?“有的能烧,只能是凑活烧要不然怎么办呢”黑子说,三妹又问“黑子哥你那天说的松江之队是怎么回事阿”。“就是棚户区那些下井的矿工们组织起来专门和日本人做斗争的”黑子说。那你们再组织几次到火车上去抢煤呗。反正那是咱们中国人的煤,不抢点回来就都被日本人抢走了,黑子双脚一磕立正说,是!报告领导明天就去抢。三妹不好意思的笑了,心里想黑子哥说不定也是共产党呢,她心里充满了希望,再也没有当初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过冬天,那样凄凉和无助的感觉了。
这一天“鲁味鲜”酒馆的棉门帘一掀随着一股冷风蓝彩华又进来了,她是这里的常客,经常约几个人来打麻将,她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说好冷的天儿阿,三妹说蓝夫人我给你倒杯热水喝能暖和点,“以后叫姐听见没,跟你说了几次了也不改口”。蓝采华接过三妹递过来的热水杯说。“呦那我可高攀了蓝夫人“三妹说。酒馆厅堂中间生着一个大铁炉子,煤火熊熊烤的酒馆里暖烘烘的,蓝彩华一边到炉子跟前烤火一边喊叫黑子呢?栓柱赶紧过来说蓝夫人,给您上什么下酒菜,不要菜就喝二两,“蓝贵人大驾光顾小店,二两酒我请了”黑子从里边出来打趣的跟蓝彩华打招呼,“说啥呢我就在对面抬脚就来了,你取闹我干什么,过来我跟你说件事,孙队长说明天他要押运渤海大虾让我跟他一起去,完了好给我捞点,我嫌太冷你替我去吧”蓝彩华说,“那咋成孙队长稀罕的是漂亮的夫人您呐,我可不敢去凑热闹”黑子说,“你真不去?那好处可没你的”蓝彩华说完把酒一口灌下去就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黑子说“小玉等着这几天哥就给你弄好吃的去”,果然两三天后黑子就拿回来,两版冻的硬梆梆的大虾和两版带鱼,“这是咱们辽东湾的鱼不能都让日本人吃了”黑子说。三妹第一次看到这么新鲜的海货,兴奋的问黑子是怎么搞到的,“我们松江支队在火车爬坡拐弯的地方一个个飕飕飕的都上去了,到了上面打开车门找到东西就迅速的往下扔,底下等着的矿友们就赶紧搬东西”,黑子说完闷头吃饭不吭气了,就这么简单三妹问,“是阿”黑子说,那你们怎么知道东西在哪个车厢找的那么准呢,我们有搞情报的人呐,“哎呀三姐你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儿了,只要有好吃的就行不管别的”小玉说。这件事要保密阿别让对门的那个‘烂菜花’知道了,黑子叮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