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6)母亲的心碎了(1 / 1)
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好像一直撑着走到今天,当有一天她觉得不需要再撑着了,便里倒外斜,像一个风雨飘摇中的破房子,眼看就要散架子了。这时候一个致命的打击,让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这年冬天部队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学院利用寒假组织学员队的学生徒步野营拉练去延安。英杰大哥和宋超他们几个年轻教员也跟学员一起去。临走前一天他来跟母亲道别,说一个半月左右就回来了,到时候把延安的黄米糕带给母亲尝一尝。母亲说“你好好去好好回来比啥都强,不要带任何东西”。我和母亲到大门口送他们,看着一队队军容整齐的学生,背着打成井字花的背包、还有水壶、挎包,扛着红旗,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了。卡车上装着炊具和帐篷。
他们一路向北晓行夜宿,埋锅造饭,完全按照战争年代的要求,靠一双脚一路行军拉练到了延安。参观了王家坪、枣园、杨家岭,这些党中央所在地的故居,看见了宝塔山,延河水。学员们领略了革命圣地的风采,受到了最现实的革命传统教育,激发了当代革命军人应有的担当。他们斗志昂扬的又徒步返回了,
但是在回来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这一天眼看就要到西安了,走到渭河边突然听见河里边有人呼救,队伍立刻停下来,仔细看离岸边很远的地方,冰面上有几个小黑点,军务处长举起望远镜向河里望去,他大叫不好,有三个小孩正在冰窟窿里挣扎。学员们纷纷扔下背包,向河里跑准备营救落水儿童,不想河面的冰立刻炸裂,冰层厚度不足以承载一个大人的重量。这怎么办,大家都急坏了,英杰大哥说“大家把背包绳解下来连在一起”,很快一条长长的绳子就接好了,英杰大哥脱掉棉衣棉鞋,把绳子绑在自己腰间,走到河上趴到冰面上匍匐前进,岸上的人把手里拉着的绳子,不断的往长里放,英杰大哥艰难地爬到那三个孩子跟前,看见他们双手已经冻的发紫,艰难地扒着冰窟窿边沿,奄奄一息。他赶紧把自己腰间的绳子解下来,给一个小孩绑到腰上,向岸上挥挥手,军务处长在望远镜里看得真真儿的,忙喊“快拉”,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很快把孩子拉上来了,一个学员抢上来接过绳子绑在腰间也照此办法向河中匍匐前行。
英杰大哥趴在冰面上把一个孩子拽到冰上,去拽第三个孩子时,那孩子却坚持不住松开手沉了下去,英杰大哥立刻跳下冰河,去寻找那个孩子,赶过来的学员看到了这一切,他迅速用背包绳把冰上的这个孩子捆好,自己也跳下去帮英杰大哥,岸上又有一个学员腰间绑着绳子过来了,英杰大哥奋力把第三个孩子交给那个学员,自己却冻的失去知觉沉下去了,两个学员把第三个孩子绑好后,下去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英杰大哥,岸上的人看见他们三个都在炸裂的冰窟窿口上,不能动弹,知道不好,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冰河趟开一道口子,十几个人噼里啪啦向河中泅渡。
那两个学员经过医生救治活过来了,但英杰大哥因为溺水和冻的时间过长再也没有醒过来。
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他说不可能--------,他在哪-------?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军务处和卫生处都派了人,把母亲接到卫生处,她看见她的盼儿静静的躺在那儿,一身的新军装,好像睡着了,她扑过去哭喊着“盼儿-------,我的盼儿阿-------,你醒醒,你看看娘,你要让娘疼死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替你啊--------。她亲着英杰大哥那冰冷的脸,仿佛要一股脑把她所有缺失的爱都还给她的儿子”。这撕裂心扉的哭喊,让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他没死,你们救救他,救救他。他冷,他冻坏了,被子,你们为什么不给他盖被子“,她像疯了一样拽过别人递过来的被子,给她儿子盖好还把边沿掖进去,一直哭到昏了过去。
婷婷嫂子也哭的死去活来,她已经身怀六甲,医生把她扶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和大姐也哭的站不起来了,如果能替,我也愿意替了英杰大哥去,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知道娘已经失去他一次了吗,母亲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无情的撕裂开--------?天哪-------?这简直就是在挖母亲的心呐。
梅子她父母从北京赶过来了,他们处理完英杰大哥的事,父亲陪他们来卫生处看望正在输液吸氧的母亲。几天的功夫母亲好像苍老了十年。她用失神的眼睛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梅子她父母对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见,她感觉不到自己还活在当下。过往的一切都像梦一样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重现。
梅子的父母临走时对我们说,你母亲身体已经很衰弱,需要好好调理,等她稍好一点,你带她来北京找我们,到北京的大医院好好给她治一治,肖大夫把地址和电话留给了我,又塞给我一沓钱,我坚决没要又塞给了她,等他们走了以后我才发现钱掖在了母亲的枕头底下。
梅子她爸临走时叮嘱我,你母亲有啥事让总机给我挂电话,然后他指着陪他的院领导说,你们到时候帮她一下。院领导说首长你放心,我们一定做到。最后婷婷嫂子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北京。
这天宋超来看望母亲,大姐在门口拦住他说,别再去刺激她了,让她把你也忘了吧,没想到母亲这会儿倒是清醒,在病床上喊,“是宋超吗,你进来”。哎!哎!宋超答应着进来了。到母亲床前他扑通跪下,大娘!大娘今后您把我当成您儿子吧,我替英杰孝敬您。他颤抖着双手拿出一个纸包打开说,“娘!这是英杰给您买的陕北黄米糕”。他泣不成声地把黄米糕举到母亲面前。母亲颤巍巍的双手捧过黄米糕,用脸使劲的亲着,仿佛她又见到了儿子,感受到了那块糕上她儿子曾经留下的体温。
我们接过那块糕,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她挽着宋超的胳膊说“孩子你起来,我谢谢你”。“娘!您别这么说,您可要保重啊”!母亲流着泪说“我没事,我不哭了,英杰他这么狠心,我也不想他了。给我讲讲你们这些天的事,我想知道英杰最后的经历”。
宋超看看我们,大姐说你不讲她就永远也放不下,你就讲讲吧。
母亲似乎在宋超的讲述过程中,继续与儿子一起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母亲出院回家了,她再也没有力气干活,再也没有心思吃饭。她拄着拐棍,往大路上走,那是她儿子出发的地方,她痴痴地望着路的那一头,任凭白发骚动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那枯槁的身体像荒野里的一棵老树,矗立在凄风苦雨中思念她曾经的绿叶。
寒风在大地上嚎啕,它呜咽地读着黄土高原曾经的过往。白鹿原上没有融化的片片积雪躲藏在黄土坎下,让山峁变成层层叠叠的经幡,它们在度化变作黄土的远古圣灵。也许每一快黄土都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滔滔不绝的灞河,流淌着亘古汇聚的苍天之泪。
谁能理解一个饱经风霜的母亲,谁能救赎她那颗破碎的心。她忘了她还活在当下,那无光的眼神在过往的岁月里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