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血骨(1 / 2)
青州四季如春,长风吹过漫野的绿叶,如同瑶池轻漾碧波,无垠的花枝织就不似人间的旖旎美景。
“嗤——”娇软的花瓣突然无可避免地染上了刺目的鲜红,血腥气盖过了温柔的花香,打碎了这出尘的桃源画卷。
南鹿洞书院里,一道道人影惊慌逃窜,笔墨纸砚随处四散,凡有学子胆敢稍加反抗,立即就有雪亮的刀剑迎上,读书人的热血终于揭开了这人间疮痍的险恶一角。
韩世南双手被缚,清瘦的身躯挺拔而坚韧,银白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衫简朴但气质高华。
他的长子就倒在脚下,但这个老人没有叫喊,静静看着那具染血的躯体,看着粘稠的血色漫过那双执笔的手,然后抬起头来,与面前那双冷漠双眸对视:“陆司监,圣人要的只是我!”
陆丰薄而凌厉的唇线微微上抬:“你?韩师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一人可抵百万生灵吗?”
韩世南听到“韩师”两字微微一愣,有些旧日里的浮光掠影悄然自眼前而过,他叹息一声:“你的父亲为正道而死,死得其所!若不是我当年已经辞官归乡,我也当……”
“正道?”陆丰讥诮道“何谓正道?手握天下之人所行的才叫正道,与天下之主相悖,不过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你……!生民有安,边疆有守,公道有持,礼法有依这才是正道!”韩世南想不到当年那个木讷却温厚的少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这么快你就忘了自己当年的志向了吗!”
陆丰寒冷至极的视线微微偏移了一瞬,随即却覆上了更为深厚的寒意:“韩师,你自诩为国为民,可自先帝至今你隐居已有十四年了,这中间你可曾伸手扶一扶这天下吗?”
韩世南愣了一瞬,陆丰缓缓迈步,走近这个他曾经崇敬的老人,轻声道:“韩师,读书人的手太软了,这个国,你们早就扶不起了!”
国,当真不可扶了吗?韩世南有一瞬间的茫然,一生寒窗,教书育人,自诩肩上扛着圣贤传下来的守正之道,踽踽独行在这将乱之世,他这一生终不能挽大厦之将倾了吗?
韩世南悲怆地几乎要弯下脊背,却被一声稚嫩的痛呼惊醒。
“阿爷……!”他尚未及冠的幼子带着一身鲜血倒在堂前,奋力朝着他伸出手来。
韩世南踉跄着扑上前去,这次上书本是他的一意孤行,长子和学生们常年受他的教诲,早就做好了舍身的准备,愿以性命托起这天下正道之基,但幼子还未成人,本是要送走的,可是陆丰来得太快了!
血泊里的少年郎气息奄奄,躺在父亲的怀里却奋力挣扎着露出一丝笑容:“阿爷,我不怕……不悔!”
他颤抖着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仿佛是竭力要去触摸虚空中的什么,却猛然停顿,颓然下落,终于失去了生命中最后的光亮。
“阿恒——!”韩世南抱紧了温软的少年身体,他的双眼被满地的血色侵染,脊骨挺直,银发却纷乱开来。
他闭上通红的双眼,却听见了更远的地方传来同样年轻的濒死痛呼,传来同样不悔的声音。
是他吗?是他,让这些好孩子死在了屠刀下吗?
陆丰踩过这一片血色,将随身的软剑轻轻搭在韩世南的肩头,漠然问道:“韩师还有何遗言吗?”
韩世南没有理他,更没有管那柄已经染血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