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3 / 4)
心绪稍好一点,思绪又朝另一个方向飞奔,刘永辉报告给了省纪委领导,省纪委领导一定要去查证,郭厅长肯定在澳门葡京赌场有过输钱记录,那郭厅长将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郭厅长倒了,大桥投资的5亿贷款没着落了,罗书记、李市长就要急了,那么,自己将成为宁阳人民的罪人
越想越觉得恐怖,越想越感到后怕,在恐怖和后怕中熬到下班,本准备快快回家,不想大桥指挥部的头儿硬要留他们一行吃晚饭再走。范晓斌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饭,推脱要走,高雅丽几个人唧唧喳喳地说:‘范科长,你是科长,陪局长成天餐馆进酒楼出,好的吃腻了,我们这些小职员难得有人招待一次,你只当是将就我们一次吧。‘没有办法,范晓斌只能和他们一道到江堤边的‘七里香‘餐馆去吃‘黄焖大虾‘。
‘七里香‘餐馆以吃野鱼吃‘黄焖大虾‘出名,离弟弟晓龙的沙码头不远。范晓斌想,这样也好,吃完饭顺便到晓龙的沙码头去看看。前几天晓龙找自己喝茶,本想利用自己的关系打通销沙渠道,话还未出口就被自己挡了回去。当时自己着实难过了一阵,毕竟是亲兄弟,毕竟他刚出狱需要帮助和支持。晚上回到家范晓斌把这事同周雨菲一说,周雨菲把他狠狠地责怪一通,说他只讲原则不讲亲情只为自己考虑缺少起码的人情味,还说晓龙刚放出来,需要人拉需要人帮需要人支持一把,你做哥的这种态度,是硬生生地把晓龙往邪路上逼。说完还拉着他一同来到沙码头,周雨菲掏出装有5000元钱的信封,递给晓龙,诚恳地说:‘晓龙,你刚出来,手头一定很拮据,这点钱是我和你哥对你的一点资助。‘晓龙看也没看,说:‘我不需要施舍,靠你们大科长大记者靠不上,我自己能找饭吃‘范晓斌强调说:‘你自食其力是对的,但你切不能走回头路,要遵纪守法。‘晓龙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在这儿假仁假义了,你要是真心想帮我的话,我犯得着成天和人家赌狠玩命打打杀杀吗?没人指望只能指望自己。当今这个世道,完全合法赚不到钱,完全非法保不住命,只能打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擦边球。‘听晓龙这么说,范晓斌急了,大声提醒道:‘晓龙,你是一个破脑壳,稍有违法,政府不会饶过你的。‘晓龙根本听不进去,狡辩道:‘我现在学乖了,也学精了,他们不会抓住我的任何把柄。哥,嫂,即便我被捉进去了,也不会要你们送牢饭。你们走吧。‘说完就进屋去了,把他和周雨菲晾在外边。周雨菲把钱递给范晓斌说:‘抽时间再拿来给晓龙,总得做出个做哥嫂的姿态。‘钱一直搁在钱夹里,今天得想办法给他。
餐厅里高雅丽一班人喝酒闹场很是热闹,范晓斌让服务员盛来一碗米饭自个儿吃了起来,吃完,范晓斌说要去找弟弟晓龙商量事情先走一步,大伙儿闹得正起劲,也没挽留他。
天已大黑,一长溜野鱼餐馆临江而建,霓虹闪耀,人影憧憧,招揽食客的小姐穿着新颖别致的服饰站在餐馆门前,一见客人经过,马上跑过来,卖力地兜售本餐馆的招牌菜肴,有一些胆儿大的小姐看到客人犹豫不决地便伸出纤手把客人往内里拉。范晓斌因为心里有事,便装出一副旁若无人急急匆匆赶路的样子,免了许多烦扰。快到晓龙的黄沙码头时,他看到晓龙在几个弟兄的簇拥之下拐进了一家名叫‘下里巴人‘的餐馆,他大声地叫了晓龙的名字,但喧嚣热闹的噪音淹没了他的叫声。他来到‘下里巴人‘餐馆,在大堂找一地方坐下,让服务员去找晓龙出来。
范晓斌把钱递给范晓龙,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目送哥哥远走,范晓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哥哥和嫂子前天给自己送了一遍钱,自己冷漠拒绝,今天哥哥专程又送钱来,是担心自己刚放出来赚不了钱而吃苦,而自己又毫不领情地推却。哥哥好心劝告自己合法经营,自己却用一番歪理悖论搪塞应付,不仅态度不好,还语含讥诮。幸好哥哥肚量大,要是他稍稍计较,他才再也不理会你这个蛮横无理劣迹斑斑的弟弟咧。自己对哥哥成见颇深,其实就是他没帮自己销沙,多大的一点事呢?那些丢失的地盘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不是慢慢都收回来了吗?在自己地盘上进别人黄沙的工地不是都归顺到自己名下,开始进自己的黄沙了吗?黄沙的销路不是正在逐步打开吗?哥哥是个讲原则的人,他不愿拿原则做交易而让公家吃亏,就像道上‘卸一只胳膊两万、割一只耳朵一万、断一条腿子五万‘明码标价一样,有规矩可循有章法可讲。自己应该尊重哥哥才对,他正派正直,不搞丁点儿的歪门邪道,这样的人比藏羚羊都要稀缺,自己怎么能怨恨他呢?前天妈妈把自己叫到家里,专门问起过这件事,妈妈说:‘晓斌是吃公家饭的人,也想求个进步,你少去烦扰他,让他做点名堂出来光耀我们范家祠堂。‘妈妈还劝自己,‘人有狠不错,但狠要用到正道上。狠讲歪了,就要去坐牢了。‘想到妈妈身体不好,还在为两个儿子操心费神,晓龙的心里涌出一种别样的难过。
范晓龙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了童年时光,想起了哥哥小时候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和不惜生命的搭救之恩。
父亲是在晓龙五岁的时候去世的,母亲身子骨弱,家境本来就不好,丧失了一名主要劳动力,对这个家庭的打击是致命的。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两个孩子,四张嘴张开等着母亲挣钱回来糊口。母亲没日没夜地忙着,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还从工厂里领些活计回来做,设法省吃俭用地供他们哥俩读书。所幸,哥哥晓斌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不厌其烦地带着调皮捣蛋的他,这给母亲免去了不少麻烦。哥弟两人总是一起上学、一同回家。由于父亲的早逝,他们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那帮小孩子老要围攻他俩,就因为他们是没有爹的孩子吗?好像也不全为这个,可能主要还是他老爱在外面惹是生非。
记得有一年的腊月里,邻居狗子家支开了锅在熬糖,那麦芽的香啊,悠悠地飘在空气里,像长了脚一样从墙缝里钻过来,甜丝丝的,馋得人涎水直流,他一哧溜爬上了天井里的枣子树,看见仅一墙之隔的狗子妈正往灶里添柴火。他歪歪脑瓜一琢磨,计上心来,敏捷地跳下树,偷偷潜到狗子家的猪圈里,鬼头鬼脑地把猪圈的门打开了,用文化人的话说这应该叫‘调虎离山‘吧狗子妈听见猪的叫唤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他瞅准时机从暗处蹿出来,抓起锅边的筷子,用力搅了好大一锭糖糊糊,贪婪地伸出舌头开始津津有味地舔起来。就在这时候,长他五岁的狗子拿着一把烂扫帚凛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哥哥快来救我哥哥快来救我‘哥哥晓斌听见喊声立马从屋里跑出来,一直追到二憨爹的鸭棚边才赶上,三个小孩子扭打起来。狗子爹是习武的,狗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地学了些招数,平日里老是自恃得意,总想试试身手,这次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手软,哥俩哪是狗子的对手。他被狗子捏着喉咙按到地上,哥哥见势不妙慌慌地捡起一块砖头,威胁狗子说:‘如果你不放开我弟弟,我就‘狗子一怒,没等哥哥把话说完也捡了一块砖,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蛮劲上来,将砖头朝哥哥扔过去,正好砸中哥哥的头部。哥哥小小的身子一晃悠,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血汩汩地直往外涌,瞬间流了一地。狗子眼看着闯祸了,撒腿就跑。他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哥哥,以为被狗子打死了,绝望地大哭起来,嚎醒了鸭棚里睡觉的二憨爹。二憨爹闻声赶来,幸亏来得及时,不然哥哥真的要出大事了。一直到现在哥哥的右眼眉骨上还有一个印记,好险哪如果再砸偏一点就伤着眼睛了,幸好伤疤有浓浓的眉毛遮着,不然就会破相了。
好几天,他都不敢去瞧躺在床上养病的哥哥,心里感到很愧疚,毕竟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再顽皮的孩子也能懂一些事了。他想帮哥哥做点什么,以表达自己的悔意,想了想,倒了一杯水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悄悄地放在床头的矮凳子上。没想到哥哥没有睡着,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正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冲他笑,这吃力的笑扯动了眉毛上的伤口,痛得紧皱眉头。他赶紧跑出去,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树桩边,待了好一会儿,默默地对自己说:‘哥哥,我再也不闯祸了,求你快点好起来呀。‘
可是,后来接连发生的一件事,差点送了哥哥的命。
他不喜欢过夏天,因为他老爱在外面瞎跑,天一热起来,头上和颈上就会生出许多痱子,一个个像铆足了劲似的撑得亮亮的,奇痒难耐,经常被自己黑糊糊的手抓得皮破血流又痛又痒。好不容易痱子一消退,头上就开始长疱,母亲曾带他找先生用蓖麻叶子敷过药,那时候都兴这样,可是不管用,屡屡都是等脓包烂穿了头自己好,每年这样长了痱子又长疱的车轮战似乎成了习惯,最后也都能痊愈。母亲整天为生计忙得不落腚,也无暇管他,见怪不怪,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那一阵,班上新来了一位语文老师,据说是从省城里来的,他现在想起来牙都恨得痒痒的,这位漂亮的女老师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厌恶。也不怪人家老师,自己在班里一贯调皮捣蛋,是那种令人头痛的‘淘气王‘,落在谁班上谁倒霉,又长了一头疙疙瘩瘩的疱,头发剃得东一撮西一撮的,像个小癞头,不惹人嫌才怪呢。
有一天,他上课的时候吃豌豆,安静的课堂上突然响起咯嘣响声,同学们忍不住捂着嘴在私底下咯咯地笑,语文老师怒了,一改往日的温柔,嘲弄挖苦道:‘疱老爷,你慢点嚼,别把头上的脓包弄穿了。‘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他当时羞愧难当。一放学,班上那些同学的兴奋劲还没完没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范晓龙,疱老爷范晓龙,疱老爷‘他的手里攒着拳头脸涨得通红,哥哥怕他惹事拽着他飞快地往前面跑,甩开了那群讨厌的小家伙。
跑到小河边的时候,他们累得抱着那棵歪脖子老杨树直喘气,这时,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一只螃蟹,正在岸边蹒跚地爬。他那时长得矮矮墩墩的,哥哥的个子高一些,瘦瘦的,比他要灵巧,轻而易举地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螃蟹。
于是,尝到了甜头的哥俩索性扔了书包,卷起裤管,下河摸起螃蟹。那时候生态环境还没怎么遭到破坏,动物和人类还是朋友,一个个都憨厚得不知道逃跑,一会儿功夫他们就抓了十来只螃蟹。他两眼闪着绿光地说要在火上烤着吃,哥哥执意要煮着吃,两人开心地争辩着,不知不觉地朝水深的地方趟过去。谁知,他一脚踩空,‘啊‘地大喊一声,水没过头顶。哥哥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什么也顾不上跟着一头扎进水里,正扑腾着的他一把抓住了哥哥的一只胳膊,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住不放开,哥哥只剩下一只胳膊划水,费力费气。哥哥眼看没劲了,用力地把他拼命地往岸边推了一把,口里呛进了几大口水。
后来被人救起来的时候,他吐出水很快就没事了,可是精疲力尽的哥哥已经奄奄一息,翻着白眼,样子十分吓人,众人束手无策。狗子妈吐了两口唾沫,咬咬牙说,我就胆子大一回,出了事可别怪我呀只见她伸出粗粗的大拇指和食指,屏住呼吸,朝哥哥的腹部狠狠地掐下去,终于,命大的哥哥从口里鼻孔里回出一大摊水。哥哥没有辜负那么多双期待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咳嗽两声,像一个熟睡的人刚刚醒过来。狗子妈一喜,赶紧让人帮着把哥哥倒提起来,用手直拍他的后背,哥哥张开嘴,哗啦啦呕出大口大口的水和泥沙,一口气终是缓过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等母亲赶来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但仍是心有余悸地吓得直哆嗦。
回家后,母亲扒下裤子用竹笤把他给暴打了一顿,打得屁股上生出一道道血印子。可是那次很奇怪,他觉得打得一点也不痛,胸中交织着一阵又一阵的兴奋和悲壮之情,哥哥活过来了哥哥终于活过来了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长得高高壮壮的,一定要有好大的力气保护哥哥。
他永远都记住了九岁夏天的这个黄昏,天边燃烧着火红的晚霞,从容流淌的通河水,大人们啧啧的长叹声他永远都记住了他是被哥哥差点拼了命才救回来的。日后无论身处何地,这段琉璃般透明的记忆总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让他一阵温馨,不觉得孤单,因为在这世上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这辈子无论为哥哥做什么都是在所不惜的。
为了妈妈,我得好好地活;为了哥哥,我更应该好好地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走进餐馆,一桌子人还在喝酒,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声音恨不得要把小餐馆的屋顶掀翻。他正准备进包间,从隔壁包间半掩的门里看见一桌人闹得特别起劲,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正拿着酒在灌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