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 / 2)
艄公从船员们眼神里,能看出隐藏着对某种欲望的期盼,和对不给这种期盼带来希望的仇视。艄公理解,他们正值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像一匹匹草原上烈马,纵横在酉水、沅河之间。假以时日,他们都能像刻字佬所说的那样,党的组织里有了这么一群能纵横四海,而又收放自如的他们,这可是一个多么壮阔的队伍。
艄公看到他们,心情不再因戏子雅芝的消失而忧郁,他从这群人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力量。他猛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决定,一定要狠狠治理他们,让他们成为刻字佬所说的那种力量。
艄公站起,朝抱怨他的船员们喊了一句:“伙计们,开船!”
船上船员们被艄公的这一突然决定惊得站立起来,心怕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朝站在船头的艄公反问。艄公的脸表现得异常严厉,不容丝毫置疑的重复了刚才那句决定。
船离开了洪江码头,船上的船员个个表现得萎靡而颓废。他们坐在甲板上,没有了先前来时的那种激烈活跃场面……
洪老七想看一场好戏的机会,在那个暴雨停歇的那个晚上,随着雨滴的稀疏而慢慢变得眇茫。他把希望又寄托在接下来的几天,可他想要的局面并没出现,以至于使他的希望最终变成了绝望。
驻军同公署以及警察局所有的力量,均没有对水务公司下手。原本想通过赖青山之手,借这次肃共之名搞垮常德水务公司的愿望最后竟然成了泡影。洪老七对赵熙然说过,赖青山是一个靠不住的角色,而赵熙然却说只有他才有这个条件。于是他去找了赖青山,可人家赖青山并不在意肃共之事,他还反问洪老七,何时见过常德水务里的人与共党有牵连?他们何时何地何人一起开过有关共党的会议,又是何时何地散布过对党国不满的言论?
洪老七哑然,他确实说不出这些,也拿不出常德水务通共的证据。赖青山懒懒地对他说,要不让他去旅部找熊旅长,就说水务公司里有共党。赖青山说完,就要卫兵把他送出了兵营。
找熊旅长?他可是常德城里最大的官,可他够不着个。他一个区区洪帮头目哪在他的眼里,再说驻军也没明示要常德城里的市民向军部检举共党,他去又有何用?他回来后,把事情告诉了越熙然。赵熙然对洪老七的话并不感兴趣,水务公司同洪帮相争与自己一个为外国人办事的买办又有多大的关系。他随口敷衍了一句:“等等看办,驻军正搞得轰轰烈烈呢。”
事情过了一周。洪老七从外面得到消息,这次肃共,常德各县城乡被杀的共产党员无法统计。仅县农协及各协会执行委员及农民被杀就有两百余人。还有汉寿、澧县、安乡等地都杀了很多,唯独常德水务却完好无损。事后,洪老七打听到,那晚滕迟墨并不在常德,去了汉口。他又安慰自己,照这种形势,滕迟墨是迟早要被清理掉的。洪老七并不死心,水务公司的存在就像一根鱼刺,梗在他的喉咙一点都不舒服。甚至他又想到一年前洪帮与青帮争着与麻阳船帮入伙的事情。他太想拥有这个码头了,而且这个想法越发变得强烈,至今仍然回味着当时在码头上放枪扰乱他们签约秩序的情景。在已经过去的一年里,他目睹水务公司日渐壮大和洪帮仍然颓废不能崛起的现实,心里顿时涌起莫名的惆怅。他不晓得在以后归西的途中,他的上一任帮主洪五爷会怎样的嘲笑侮辱自己。
洪老七每每想到这里,像有一把尖刀捅进了心窝子。他愤然地站立起来,朝她身前的嫣红瞪上一眼,“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一甩手,然后又反背双手,俨然一副老爷的架势昂首摇摆着迈出了厅堂。
在通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板街上,洪老七忽然间感到十分陌生起来,恍如隔世一般。这里的人和物,仿佛都是那样的陌生。就连日夜陪伴他身边的嫣红,也变得是他不可思意起来。
想到嫣红,他又多了一惆怅。在去年间他就闻到外头的议论,说她与滕迟墨的二婶惠娘打得火热,形同姐妹。可让他去打听迟墨同他水务公司的人是否有共党,都快一个月了还得不到嘴里一个字。是自己错了还是迟墨那一帮人真没参与?他不相信常年跑在常德以外的迟墨,从不与共党产生联系,从水务公司的种种行为看,同农民协会里的那些人办事如出一辙。他能不是共党?还是他隐藏得太深迟以至于嫣红没有发现?看来嫣红变了,变得她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了。
洪老七走在石板街上,他觉得如今的石板街不如先前那样热闹,萧条的街市多了几份冷清。从巷子里吹过来的风,都带着袭人寒意。他朝前方凝望了一会,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栋西式的小洋楼上,犹豫了许久后,迈动了步子,朝那栋气派的小洋楼走去。他不相信宫本在与水务公司第一个回合交手就遭到失败后,对水务公司的壮大不再管了。他不是那样的人,宫本是一个有野心的,从他的骨子流淌着东洋野性的血液……